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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萬古同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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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相知放下手邊的話本,“醒了?比我想得要快一點。”

謝千澤對自己的處境略有些錯愕,“師父?”

謝相知秾麗的五官在躍動的燭光裏融合出一種不似人間絕色的華彩,他五指微屈輕扣著下頜,一雙手指節修長,瑩白幹凈的不像一雙多年握劍的手。

“鳳如歌還在外面。”

他突然開口說了這麽一句,謝千澤楞了楞才理解他的意思。

鳳如歌和言清離中的控魂蠱是魔修秘術,屬於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邪術之一,按理來說不應該存在於現世,但【天命】有意推波助瀾,這東西出現也就不奇怪。

言明和作為藥師閣的下一任繼承人,雖然修煉天賦稍遜色於言清離和鳳如歌,但她煉藥解毒的技能天賦在當世甚至遠超過一些成名早的煉藥師,她翻遍藥師閣的典藏,終於找到一位藥方替兩人解除蠱毒。

鳳如歌解毒清醒之後從樓千塵口中得知,自己□□控意識之下居然對謝千澤這個師父出手,頓時懊惱不已,親自上門來請罪。

但此時謝千澤已經被謝相知帶進了相思樓。鳳如歌擦傷謝千澤的武器上有濃烈的天道氣息,只要一點細小的傷口,這些天道的氣息就能順著傷口流入血液侵蝕靈魂。

謝相知花了不少心思才把謝千澤身上的那些天道氣息剔除幹凈。也因為這樣,謝相知特意點了深眠香,讓謝千澤不會在這個過程中途醒來。

末了,謝相知輕輕嘆氣:“被一個小小的小世界天命暗算到,也真是夠沒有的。”

謝千澤自然不知道在他昏迷的時候,自己已經被他的戀人打上了“廢物”標簽。他揉了揉額角:“我昏迷了很久?”

“半個月。”

謝相知瞥了他一眼,又問:“要見鳳如歌嗎?她對打傷你這個師父很愧疚。”

不知道是不是謝千澤的錯覺,謝相知似乎刻意加重了“打傷”和“愧疚”的讀音。

“不了。讓她回去吧。”謝千澤毫不猶豫道。

他和鳳如歌除了一個所謂的師徒名義並沒有任何情分可言,對他來說自然也算不上愧疚這種程度,最多就是他謹慎不夠,遭了別人暗算。

謝相知:“我傳音給她。”

鳳如歌站在相思樓的第一層,聽到謝相知轉述謝千澤的答覆,也沒什麽特別感覺,只淡聲道:“那師父保重。”

樓千塵陪著她離開。

在踏出朱門的那一刻,她忽然回頭望了一眼。

樓千塵不由得有幾分擔心:“怎麽了?”

她搖了搖頭:“沒什麽,只是有種預感,大概以後再也不會見面了。”

“他們都是很好的人,不過我和師父並沒有師徒緣分。萬事不可強求,就此別過也不錯。”

她悵惘地長嘆了一口氣。

婚宴當天發生的事情讓她心緒覆雜,先前對言清離舍棄她的幾分怨懟也化為一種釋然的冷漠。

畢竟她是她被欺騙、背叛、戲弄的證明,是言清離的恥辱。

這不是言清離的錯,也不是她的錯。她能理解,僅此而已。

“還好我還有你。”

她對樓千塵說。

滔天風浪湧上來之前,兩人相攜離開這篇鬼魅的海域。

“這裏是無妄海?”

謝千澤從木制格子窗往外看去,只見一片深黑色的海水,遠處天海相接,海水的深色將交接的雲層的雲層也染成翻湧的墨色,由此一點點向遠處鋪開蔓延。

整個海域的天空的黑沈沈一片。

風暴將至。

謝相知朝他走過去:“這裏是無妄海的中心。”

“那這座樓?”謝千澤心中隱隱有一點猜測,再度求證。

謝相知如實回答他:“是出自七珍樓樓主師元夏之手,精巧玲瓏,巧奪天工。”

謝千澤沒關註這座樓有多麽別出心裁的機巧,微微瞇起眼睛:“傳聞師樓主鑄七珍樓,防禦機關之巧當世無人能及,凡入樓無可出者。師父委托師樓主建造這一座樓,是要關住我嗎?”

謝相知沒有正面回答,他的笑容在水紅薄紗中溶成氤氳糜麗的一團。

“你說呢?”

後來的事情在這樣旖旎軟紅中都變得水到渠成。水紅色薄紗被放下,層層疊疊盡數垂地,朦朦朧朧的紗影中,落地琉璃燈燈芯搖曳,在雪白墻壁上拉出一雙交疊的影子。

那無數薄紗之後,忽然傳出來一陣似哭非哭的低.泣。

窗外突然刮起一陣猛烈的風,吹起簾幔一角,銀白閃電倏忽劈下,照亮幽暗的房間,映出簾幔下一截晶瑩雪白的指尖。

那指尖慢慢抓住了一段垂下來的軟紗,像是終於找到了某個支撐點,但沒多久,那人指尖便忍不住一用力,拉下半截軟紗簾幔。

閃電過後,無妄海上毫無意外地下起了雨,那雨一瞬間就轉大,又快又急,無數雨珠跳入未關緊的窗,打濕窗邊一段水紅色簾幔,洇渲出深紅來。

雨聲一直未歇,下到最急處時,黑漆漆的天際突然炸響數聲驚雷,紗幔後一聲嗚咽掩在這驚雷聲中,隨即消弭於無數激烈的雨滴拍打窗檐聲中。

雨過天晴後,方有人掀開簾幔走出來合上早被暴雨澆得濕透的窗。

無妄海上風平浪靜,但並沒有出現暴雨之後的彩虹,而是依舊陰沈沈,無數漆黑雲層在遠處的天際中翻滾。

宛如在醞釀下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

謝相知站在窗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篇混沌漆黑的海域,眼神清明冷靜。

系統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他目光所及之處有一座小小的島嶼。那是無妄海上的一座島,叫做流華島,是無妄海上數千島嶼中普普通通的一座,和其他島嶼一樣,荒無人煙,寸草不生。

這樣一片充滿殺機和死亡的海域上,本來就不會出現脆弱生命的痕跡。

謝千澤還沒有醒來,系統知道這是因為謝相知在他自己身上染了深眠香,謝千澤不管多少次對謝相知根本不會升起提防之心,自然無可避免地再次中招。

系統卻有些擔心謝相知這樣做的目的。

良久,系統終於聽到它這位在它任職時空管理局這麽多年來的生涯中最古怪、最不可捉摸的一位開口:[我記得我和時空管理局簽訂的契約可以由我單方面解約?]

系統突然心底升起一種不好地預感:[是這樣……但是……]

謝相知沒有再往窗外多看一眼,擡手關上了窗戶,[提前解約吧。你能幫我的已經做到了最好,至於剩下的,就不是你們系統的事情了。]

系統還想要開口說話,卻發現自己和謝相知之間的聯系被突然單方面切斷!

最後的時候,它聽見謝相知輕笑著說了一句話。

[謝謝你陪我了這麽久,系統。]

系統聽完這句話之後原本就不穩地心境就更加慌張了,它被從謝相知識海中強行剝離之後就以一團光的形式浮現在空氣中,而上一刻還在房間內紅衣青年已經消失不見。

系統慌慌張張地朝四周張望了好幾圈,最後下意識飛到了謝千澤身邊,他還因為深眠香的緣故沒有醒過來。

系統一時間也顧不上那麽多了,飛到他耳邊費力轉了好幾圈,才發現自己作為一個非小世界本土居民的外來系統,是無法和存在於小世界的人有任何實際接觸的。

就算是它出現在謝千澤面前,估計謝千澤也根本沒法看見它。

但是謝千澤因為系統不斷的“騷擾”眉頭輕輕動了下,似乎對外界反應有所感。

片刻後,他睜開了眼睛。

謝千澤和系統對視。

系統煩躁地在空中轉了一圈,不知道要怎麽和這家夥聯系上。

——你情人兼你師父睡完你就跑了啊!

正當它為此事苦惱不已的下一刻,它被謝千澤一把抓了過來。

系統:等等……他為什麽可以碰到我?他為什麽會可以看見我的?

系統:驚恐又懵逼。

謝千澤見它這個樣子不由得挑了挑眉:“阿謝呢?你從他的識海裏被趕出來了?”

系統這才想起正事,也顧不上謝千澤話裏隱約的幸災樂禍,急急忙忙朝他解釋:“宿主他突然就和我解綁了,我現在根本感應不到他的氣息,我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謝千澤聞言微微皺起眉峰,若有所感地朝窗外某個方向望了一眼。

他松開系統。

“先去解決這裏的天道,再去接阿謝回家。”

畢竟這一方世界在天道的刻意剝離之下已經隱隱脫離了他的掌控。阿謝這個時候是最不能讓人打擾的關頭,他得解決一些小麻煩,省得一些東西給阿謝惹出什麽麻煩來。

……即使他不能確定阿謝會不會選擇他。

他深黑的眼睛裏一縷純正的金色光芒溢出,立刻消融在無邊漆黑中,隱隱約約帶出一種旁人只可仰望的……神性。

謝千澤消失在原地。

系統楞了楞才反應過來。

他對宿主的稱呼……不是“師父”,而是“阿謝”。

系統:woc!他一定想起來了!他什麽時候想起來的?

系統驚恐地註視著謝千澤消失的位置。

萬裏雲層之上,一個人形十四五歲的少年滿身血跡躺在一片虛無的光影之中,甚至“他”的身形也在被這一片虛無光影同化。

“他”馬上就要消解在無邊光影之中,重歸於規則本身。

“他”就是這個世界天道的具象化。

謝千澤——或許已經不應該叫他這個名字了。他負手冷眼看著【天道】,往日柔和的眉眼猶如一層厚厚的冰霜籠罩。

他身上因為謝相知而生出的屬於人的那一面仿若幻覺消散,只有這樣高高在上作壁上觀的冷漠神性才是天道他們最熟悉的。

這個“人”根本就不是人。

他是【源世界】的天道本身,是高高在上,冷眼看萬千生死的、三千世界之上唯一的“神”,只不過幻化成了人形的模樣——為了追逐一個男人。

最開始,謝相知一劍斬去氣運之子性命,這方世界的天道又找不到新的氣運之主,為了彌補謝相知犯下的過錯,“祂”就將自己一部分的氣運留存在這個世界,化作“謝千澤”,以維持下一任氣運之子出現之前的世界正常運轉。所以才有了後來的鳳如歌。

系統給謝相知的那些資料也不完全準確,一開始“謝千澤”就不能作為氣運之子永久存在下去,鳳如歌的出現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是這方世界的天道很快發現,他們那位從來都不近人情的“神明”居然深陷情關,不惜離開【源世界】,去追逐那個人的腳步。

天道頓時心生邪念——既然祂可以掌控【源世界】,由【源世界】掌控其他三千世界,淩駕於各界之上,為何它就要受制於人,不能自成一方世界?

“神明”不在的時間裏就是它最好的行動時間,它可以徹底掌控自己的世界,將它從神明的掌控之中剝離出來,成為新的【源世界】。

野心與貪婪滋長,促成了這個計劃推進。

一切都很順利,沒有誰註意到一個狡詐的天道生出了叛逃之心。

直到它以為再也不會出現的人居然回到了它的世界,並且帶回來了一位神明。它如此深切地恐懼著的神明。

可是它已經做到了這一步,根本沒有退路,那位神明一定會發現端倪。於是天道決定在祂沒有恢覆自己的記憶與能力之前,提前將危險扼殺。

但是它忽略掉了來自另一方的危險。

——那個一劍斬去它最得意的一人氣運之子性命,又削去半邊天道氣運,讓它為天命之子準備的氣運流入人間的,謝相知。

一個噩夢般的存在。

天道強撐著意識,冷冷地朝“祂”露出一個嘲諷的笑。

“即使你做的再多又如何?即使你追逐他這麽多世又如何?只要因果雷劫一過,他馬上合道,你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偶然有過交集的陌路人!”

“我可是聽說,他修的是無情道啊。作為【源世界】天道的您,遠比我這個小天道要了解的多吧——無論是哪一種無情道,只要他修成——”

天道唇邊勾出一個嘲弄的笑。

“即使身份高貴如您,也只不過會被,棄如草芥!”

“與你無關。”

祂冷冷掃過躺在地上狼狽不堪的天道,擡了擡手,人類少年的身形立刻在一聲尖利地慘叫中消散成光影。

祂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無妄海之上,那座荒無人煙的流華島上空雲層堆積,驚雷劈下,本就荒蕪的地方瞬間化為焦土。

祂趕到之時,來自萬千世界本源之中的因果正降完最後一道驚雷。

聲震雲霄。

謝相知站在島嶼最高處,手握霜雪長劍,搖搖晃晃站定身形。

他發帶已經斷開,烏黑長發略顯狼狽地披散下來,身上無數大大小小因雷劫劈下造成的傷口仍在沁出血跡,盡數掩在那襲紅衣之下。

他似有所感,突然擡了擡眼。

流華島與無妄海相接的地方,洶湧波濤卷起風浪,雪衣烏發的青年站在那裏,擡頭,與他遙遙對視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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